刘银叶文并画
在我一生所居住过的地方，有一处很不起眼却是令我永生难忘的。那是一个背靠后马路前临干枯小溪的低矮小土屋。屋的面积很小，除却一张单人床和一只四方桌子，便只剩下了些许少有的活动空间。这土屋原本是村里给我的一个单身表舅住的，后来表舅去了养老院，这屋便闲置了起来。我因十五年前的一场变故，也曾在那里居住了一个多月。表舅住在这个土屋里的时候，我只要每年春节回家，都会去看望他一二次。那时他只有六十几岁，腿脚还灵活，后来渐渐的行动不便了，才托关系将他送进了养老院。我曾在这个经历了两个世纪的土屋里，享受过表舅用那双木讷的手为我煮的柴火腊肉和香喷喷的铁锅饭。我曾经看着他把一个个大木头和干树蔸用斧头一斧一斧的劈碎。有时他在田野弄一些泥鳅回来，用苦瓜和青椒炒给我吃，那味道是非常纯正爽口的！他好多次用吹火筒吹火的样子我仍历历在目，当他的嘴巴对着吹火筒用气时，两个腮巴子便鼓得象两个小皮球，光圆光圆的。
表舅去养老院后，我每年清明回家，也去那里看看他，去的目的无非是给他送点水果和几个零花钱去！不为别的，只因这位表舅是我家所有亲戚中最穷而且与我走得最近的一个。今天早上我去土里坳散步，我顺便又去找寻我在那只半夜间经历过雷暴雨和大风的小土屋，本以为它还在，但走近去一看，连一块瓦片和一个土砖都不见了。记得我几个月前和一个亲戚来这里还看见土屋都在的呀！眼前见到的只有长了二三尺高的无名荒草，那只简陋而低矮但在我心中非常神圣的小土砖屋，已不知何时不见了！有小土屋在，我还能清晰地记起表舅的样子来，没有了它，我一眼的茫然！远处的树上依然有着昔时的鸟鸣，那条狭小的涧溪似乎也能让我回忆起小土屋的旧容。我曾在土屋前数着白天的流云和夜晚的星星。铭记着那个大风大雨的夜间轰响的几个雷霆！那夜，土屋没有崩塌，我也没有丧生。从土屋里活过来的不仅是我的肉体还有我的灵魂！表舅三年前走了，走得远远的！他一辈子贫穷而悽清，是应该去寻求那属于他自己的好生活了！他一生无儿无女，前半生连女人都没碰过！他也曾相过一次亲，但和那女的没缘分，只在一块吃过一顿饭那女的便离开了。前几年在家听别人说他嫖过一次娼，因而被亲戚和乡邻们在背后耻笑。我想对他自己而言，这也许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次吧，阿弥，请上帝原谅他的所有不是吧！土屋虽然已经不在了，但它毕竟有人住过！凡是人住过的地方都是有魂魄和灵气的，何况小屋还有过我曾经的落魄和浪漫生活的印痕，还有过他如同阿Q在土谷祠里的中兴史！小土屋最辉煌的一幕是县交警大队的刘大队和我去看他的主人。表舅虽不知刘队长是何方贵客，但只要是我的朋友，他就很是高兴。那一天，从我们三人的到来和我们的离开，表舅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，他仿佛一生从来没有那天这么开心地笑过！那土里土气的笑容，也已经消失在不见踪影的土屋前了！表舅辞世的时候是寒冷的农历十一月，那个月我在外地出差，表弟怕我身体吃不消，便瞒了我不让我回来。听表弟说，表舅的遗体是由他和另一个堂弟火化的。既没有做几天几夜的道场，也没有什么送葬队伍和花圈。送他上山将骨灰盒下葬的也就是家中五六个表亲。因为穷且没后代的缘故，表舅骨灰上山下葬的那天，没有人哭也没有人端遗象，只有冷凛的风和落了叶的树陪他走过最后一程。。。他就如一朵云，从天空忽然消失了，除了他少有的几个亲人，再也不会有人过问和记起他。。。一切都烟消云散了！可是，分明那间土屋里还有我那年买的一床十一斤的新被，还有我买来做饭的一个小高压锅。还有我用纸包着放在土墙顶上，一位女研究生给我带回的两枚彩色小石头。。。被子和锅我虽然用过一个多月，表舅却不曾用过。。。现在是全都消失在这荒芜的草丛里了，一点痕迹都没有！而且不要经过任何人同意，这便使我心中有了一些怨恨，但这屋是村里给表舅住的，表舅走了，谁还会给他留下这个小土屋和屋里的东西呢？古代的将相王侯的家也有西风残照里，衰草连天的时候，更可况表舅只是一个单身的孤寡老人呢？！怨又能怎样？恨又如何？思念也是个奢侈的苦果，除了我，别人是都不会要的了！离开小土屋已经足足十五年了，虽然我现在的住处墙上挂着名贵字画，客厅里摆放着洁雅的大花瓶，古旧的雕花椅显得有几分贵气；但我心中永远也忘不了他！忘不了那间消失了的小土屋！忘不了小土屋里那个为我煮柴火腊肉的老人，和土屋前为我曾经遮雨挡风的木门和屋顶上的瓦片。。。小时候，我家建新木房，表舅为我们守材料，那时整个一条街都是空荡荡的，冬天的风也比较大，天气似乎也比现在冷。而表舅却在没有装修好的空荡荡的屋里睡了二个多月，他没读过书，也不太会说话，但却能给人一种亲近和踏实的感觉！记得十九年前父亲去逝，表舅边喊大哥边哭，那声音可是撕心裂肺的从心底发出的悲伤！。。。人世间所有的富贵与贫穷都要有人过，只是上苍的安排不同罢了！表舅虽然贫穷，但上帝也同样分给了他几十载清风明月和碧水青山！人生大都只有短暂的八、九十年，之后便都会化成浮云和流水！惟有一种真情与记忆，如同夏秋季节里熟透了的果实，令所有经历过的人饥渴难舍。。
作者简介：
刘银叶，湖南新化人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，中国词赋家协会副主席，文艺理论批评家。
2023年7月15日晨即兴于土里坳。